KIKOU所住的那栋楼

我不敢下苦功琢磨自己,怕终于知道自己并非珠玉;然而心中又存着一丝希冀,便又不肯甘心与瓦砾为伍。

——中島敦

玩游戏的正义理由——在高强度打了一年手游后我开始过上新生活(十三)


这次要说我观察的一个奇特的现象,首先声明这个现象很普遍,体育啦,音乐啦,电视剧啦,你都能发现类似的情况。只是我对于手游这个领域比较了解,所以用这个举例子。就是很多人,特别是年轻人,特别是学生,特别喜欢给单纯的娱乐赋予乱七八糟的意义,而且对于这种意义的论证完全喧宾夺主,最后往往能得出这样的结论,因为这些“意义”,我们才有玩这款游戏的“理由”,如果这些意义不存在,那么我们玩这款游戏就是非法的。

比如说《原神》这个游戏,很多人都在说什么游戏流水为国家赚外汇,游戏内容是文化输出,游戏获了什么奖,游戏赚了多少钱,仿佛这才是玩这个游戏的理由。然后你看他们的社交主页,几乎就没有和《原神》无关的,齐刷刷全是《原神》,比水军还敬业。

再加上某网站游戏区基本上全是这种东西,看的人头大,什么和游戏有关的话题他们都能拐到那几个话题下面,有时候我想那些玩萌豚手游的都比这些人强,人家哪怕是下半身驱动也知道自己玩游戏是因为“不够大”和“不够小”,而不是因为自己玩游戏为了民族大义。

非常奇怪,就是爱玩就玩呗,为什么要把大量的精力用在“找理由”上呢?

看过我最前面几篇的人都知道,退坑手游后我还玩过一段时间格斗游戏,《死或生》这种游戏就有大量极具诱惑的皮肤,不光有很多夸张的泳装,还有那种稍微动动就全掀起来的超短裙,还有些实在不知道怎么形容的……“死或生”这个系列现在还运营一个网游,就是《维纳斯假期》,我还玩过两个小时呢,别人家泳装是活动,这个游戏常服才是活动,泳装才是日常。我没有看到哪怕一篇文章论证玩这种玩意的合理性,就是你爱买就买,爱穿就穿呗。我还买过整套《To LOVEる -とらぶる- ダークネス》(出包暗),也没见过有人说买这个需要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反正我买就是喜欢矢吹健太朗的画风,他设计的初音未来手办我也预订了(不过我确实是非常羡慕能画出这样人体结构的人,买来是有点取经的因素)。
我就不理解,为什么要把那么多精力用在论证自己为什么要玩《原神》上面呢?如果实在没什么内容了,你就玩点别的呗。

不仅仅是《原神》,就是二次元手游本身,你就看到很多人绞尽脑汁的论证,就为了让自己能理直气壮玩这种从日本学过来的,以软色情为核心驱动的东西。有些人单方面和我结下梁子,认为我反对《原神》这款游戏(其实这也是个有趣的话题,就是反对一款游戏是怎么回事?到底代表什么诉求?其实他们那个脑子自己也想不明白),其实我单纯就是看背后折射出的来的病态值得写写罢了,和游戏是啥关系不大,没《原神》也能写写有同样怪相,就是玩家少一些的《崩坏3》、《明日方舟》、《舰队少女》等等,没《原神》的时候我在知乎上就有为什么从《战双》和《明日方舟》退坑的回答了。甚至我之前说过我还去过一些更小众二次元手游的群,可以说“纯度”更高。所以有些人也是可怜,以为玩这些游戏自己就有个性,或者是参与了什么伟大的叙事。

吃饭需要理由么?

喝水需要理由么?

拉屎需要理由么?

看书需要理由么?

看漫画需要理由么?

玩游戏需要理由么?

但是我们就是发现,很多人的人生,就是把精力损耗在这上面。

出于正义的理由,往往会得出猥琐的结果,而那些玩家,正在用自己宝贵的人生身体力行的证明这一点。当他们把大量的精力用来维持“玩游戏的理由”时,这些人就踏入了深渊。当一个人对自己的“低俗权”没有自信,他往往最后就会变成低俗的。

我经常说,低俗和高雅不是对立的,低俗是高雅的补充。但是反过来,如果一个人只有低俗,那么这个人只能算半个人了。

就好象一个人要跑步,正常的思维就是出门就跑,可以事先查一查跑步的资料,注意事项,调整饮食,买专业的跑鞋的等等。但是有一类人,每一步都是畏畏缩缩的,他要上网查跑步要先迈出那只脚,迈错了是不是要犯什么忌讳,是不是踩了什么红线,跑鞋下面的花纹是否吉利,是不是一些外国公司故意做成这样的花纹来诅咒自己,诅咒祖国,有没有风水方面的忌讳……你就可以发现,这种东西的论证是没有上限的,而且他越是论证,越能找到需要论证的地方,可能这个人一直到死都没有找到一个完美的跑步的理由,一辈子都没跑过步。

玩游戏也是,甚至不仅仅是玩游戏,把大量时间用在论证自己“低俗权”的人,往往最后只能战战兢兢欣赏到低俗的东西。因为他们已经没有精力去欣赏其他东西了。比如说你观察某些饭圈的数据女工,她们的偶像可能到退出演艺圈都凑不出来一张专辑,但是她们的一天就是非常“充实”的,什么讨论、磕CP、做数据、张贴别人做好的“洗脑包”、到处搜路人的言论“反黑”,根本忙不过来。

这也是现代社会的症状之一,很多人以为是网络太多姿多彩,让人目不暇接,而现实却是,从电视到网络,人开始熟悉无聊,《24/7》写道:

然而,电视所造成的这种上瘾现象不同寻常,你无法从中得到最基本的回报,就像别的让人产生依赖的物质一样:意思是说,它甚至都无法给人带来一阵强烈的存在感或猛烈的快感,也不能使人从醉生梦死的快速麻木中体会到满足感。打开电视,好一会儿过去了,还是察觉不到一丝兴奋或感官刺激。相反,你会慢慢滑向一种空虚的状态,然后发现很难再从中抽离。

即便是网络色情和暴力电脑游戏带来的近乎成瘾的状态,也很快导致你的反应变得千篇一律,不再能感到愉悦,只是被一股重复的力量驱使着,反复做着同样的事。

从这个意义上说,它们是一个更大规模的权力战略的组成部分,目的不是为了蛊惑大众,而是为了使大众丧失活力,变得中庸,剥夺人的时间。但即使在这种习惯性的重复里,有人明知这种希望是虚假的,还对此不依不饶,好像多点击一次鼠标,再滑动一下触屏就会别有一番天地,似乎就能获得救赎,就能逃离那令人窒息的单调乏味,我们已经沉溺在里面太久了。在 24/ 7式的环境里,有一种方式让我们变得无力,即我们失去了做白日梦或任思绪游荡进行自我反省的能力,本来在缓慢的空闲时间里,它们都是可以发生的。


而当这些人开始熟悉这种无聊,熟悉了把那些贫瘠的内容翻来覆去的玩、看、听,熟悉了那套他们不需要思考的,互联网提供的现成的将低俗权解释为高雅权的言论,那么很容易就沉浸在这种无聊里,拒绝接受新事物,也拒绝学习和思考。手机游戏里单调的内容是天经地义的,叫做厨力,叫做养成,叫爱;直播里千篇一律的内容能看上几千上万个小时——每天都这么看,还成天数多少人送礼物,多少人关注,观看人数之类的,自称事业粉;大同小异的模板化的网络文学哪怕看到呕吐,也只会到处嚷嚷“书荒”,而不是看一些更好的作品,别说七星文库,汉译名著这种了,初中高中必读书就书荒?

而这些人以为就该这样,以为低俗就是高雅,这就是高雅,这就是最高级的。

所以你就发现,人们是批量的、自我堕落般的,变得目光狭小,品味低劣。

我一直以为人是在螺旋进步的,但是这些年经过我的观察,发现其实大多数人还是更喜欢螺旋退步,渐渐缩到一个壳里。“一本书看一辈子,一辈子看一本书”的人不在少数,而西班牙哲学家、作家米盖尔・德・乌那穆诺却讲过:书读的越少,你读过的书对你的伤害越大。不仅仅是书,很多人就是对那么一点东西感兴趣,反复看,因为自己的视野和知识没有扩展,就像一头拉磨的驴子,一圈一圈走在自己的舒适区,各种自媒体,也在反复说着相同的信息,相同的结论,加深着他们的成见。

如果说人经过成长变得固执保守,往往是中年人老年人才这样,那么社会的发展反而让这种进度加快了。

现代信息的流动也容易让人被迅速催熟,过早的成熟,往往就意味着熟悉无聊,熟悉平庸。

所以我们看到了习惯无聊,习惯重复劳动,习惯一种声音,看不到任何生命活力的那些年轻人。

我们总是用“井底之蛙”嘲笑这些人,但是最近看到一个日本动画名字叫《知晓天空之蓝的人》,意思就是我们知道自己是井底之蛙,但是我们在井底看到了天空之蓝,所以想爬出井看看真正的天空。所以说一个正常人对于探索和冒险的冲动本该是无法抑制的。这下这些人连“井蛙”都不配是了,到底是什么让他们变成了这样呢。


天性上的平庸,往往预示着道德上的堕落,所以我们就看到这样的场景,这些年轻人看似充满正义感,一方面又充满了容易服从,奴性深重的特点。

所以当他们在为了自己玩一款游戏寻找理由的时候,往往需要的不是自己心中的答案。

他们需要网络的答案。

群体的答案。

最重要的是,权威的答案。

他们的心中没有答案。

陀思妥耶夫斯基在那篇关于普希金的伟大演讲中说道:

真理不是在你的身外,而是在你自己身上,在自己身上去找回自己,自己服从自己、自己掌握自己,你就会看到真理。这个真理不是在你身外之物里,不是在你身外,也不是在大海之外什么地方,而首先在于你的自我修养上。战胜自己,控制自己——那样你就会获得从来都想象不到的自由,去着手干一番伟大的事业,你就会使别人也成为自由的人,你就会看到幸福,因为你的生活是充实的;最后,你就会理解人民和他们的神圣的真实。

但是这些人是没有的,所以你可以从他们不断胜利的趾高气扬中看到软弱,从他们把别人成功的叙事当成自己的趾高气扬中看到失败。

我拿起一本漫画,比如说《租借女友》或者《伪恋》吧,我知道这很通俗甚至庸俗,很多情节没什么营养为了制造矛盾而制造矛盾,我知道这是打发时间的,我会心安理得地去看,不会认为我没有看这种消遣漫画的权利,我不认为看这种漫画很可耻,但我也不会因为这些漫画的高销量而感到什么自豪。我拿起一本欧洲的文艺漫画,我知道这是作者有鲜明表达的,不会认为人家这是什么文青病,这是什么要巴结我,讨好我的作品,甚至可能是一本……卡夫卡形容的“伤害我们的书”。


但是一个心中没有答案的人,他只会用这些时间去找别人的答案。

比如说我说过“免费课金手游”因为其内核的缘故,只能用比较低贱的玩法。玩法低贱又不是人低贱,我自己还玩呢。然后就能有人炸毛,然后追着我,骂也不敢骂,就只能发一些其实没有任何内容,导致他们以为很有进攻性其实内容连一只猫随手拍拍键盘都不如的一些字符,就是因为他把自己的价值和这些游戏绑在一起了。

他需要一个答案,那是权威的答案,大人们的答案,说话有分量的人的答案。

那么,一个心中没有答案的人如何去寻找这样的人说的话?自然就是用一种最庸俗,最堕落,最奴性的眼光去寻找。而他又无法左右别人的言论,仿佛给自己脖子上套上绳索,再把另一端交给别人。

既然把绳子交给别人,既然心中没有答案,那么这些人也就是缺乏安全感。

于是,他们又需要大量的精力去反复确认自己的安全,仿佛自己被什么人豢养的宠物,自己每一天的生存完全凭借主人的心情,主人想几天不喂吃的就不喂,想几天不加水就不加水,想把他们拽出来玩弄致死就玩弄致死。这些人就一直处在这样的恐慌中。

如果说儿童有个“幻想的朋友”,这些人就有个“幻想的主人”。看他们的言行,总怕他们突然回头,对着空气说:“主子,你看我做的对不对?”

这种奇怪的行为自然让他们得到了虚假的心理安慰,这就引出了下一个问题,就是这些人渐渐就开始熟悉谎言,也开始缺乏诚实。因为他们的幻想的根基就是假的,比如说他们幻想中的“低俗就是高雅”是不存在的,他们幻想中的那个可以看到他们的行为给他们好处的主人也说不存在的。举一个更直观的例子,一个国家说排泄太臭禁止排泄,如果一个人天性非常庸俗且没有什么英雄主义的成分,那么他自然会给自己排泄找各种理由,甚至拒绝承认自己有排泄这个功能,甚至把排泄描写成其他行为,比如说吃饭。别人一提起排泄,仿佛是什么诛九族的大罪,他会用全身的力气论证人根本就不该有排泄,用自己全身的道德力量斥责排泄这个行为。而忘了排泄是一个人基本的人权。

这就说到一开头我说到的一个话题,一个人如果软弱,盲从,易于服从,熟悉谎言,那么他们往往连自己的诉求都无法发出,别人的诉求他们也无法理解。比如很多人说的所谓“反原”,那么到底诉求是什么呢?玩《原神》之前不鞠躬?不说《原神》是世界第一游戏?期望《原神》倒闭关服?希望米哈游公司破产?希望蔡总坐牢?所以有时候看到有人说我”反原“,我反啥了呢?不管是一些《原神》玩家招惹是非,还是某些仇视《原神》的群体,都理所应当地运用“反原”这个词,然后你根本不知道他们天天耗费大量宝贵的精力和时间在干什么,他们没有诉求,他们的能力也无法提出诉求,行为上简直就是一群随地大小便的野兽。我只能说,这两波人真是一对奇妙的对手。因为长期在这种环境下成长,到了连诉求都无法说出的程度,一个个都像几个月大的孩子,饿了痛了难受了甚至只是父母不在身边,都只会咿咿哑哑,哇哇大哭,丧失了控制语言的能力,也丧失了对自己的控制权。

总之,在一个“高尚”的社会,就在批量产出极度“低俗”的人,而且随着互联网的发展,这个生产过程还在渐渐加快。我们发现,互联网的价值观已经完全的低俗化,甚至没有高雅的空间,所有的娱乐必须是粗暴的、没有任何道德的、满足低级欲望的,如果出现高级一点点的东西,就会被口诛笔伐,“圣母病”、“文青病”、“政治正确”云云。他们一直希望自己的网络形象是个道德底线极低,“杀伐果断”,手腕实用有效,“格局”大,让“圣母”无地自容的角色。但是现实中呢,这种低劣的价值观一放到现实经不起任何摔打和考验,一有什么事他们就盼望有什么人来主持公道了。

卡夫卡有篇叫《地洞》的小说,就在讲某种生物不断向深处挖掘,但是越挖掘越无法控制内心的恐惧,也越习惯这种担惊受怕的生活。

如果一个人将软弱视为理所当然,那么他就会熟悉这种处事方式,越是逃跑,越是软弱,越是软弱,越是逃跑。最后像伊藤润二的《漩涡》里那样,缩成一团。就像我前面说的,螺旋着堕落。

如果有一条正常的路,正常人就正常的走,但是有一种人,就会五步一跪,十步一磕,百步一个跳大神,一跳半小时,因为他害怕哪一步走错了天上掉下来个闪电直接劈死他,因为这是一条正常的路,所以发生这种情况的概率几乎没有,所以他更加笃信自己的行为是对的。如果被人嘲笑,他甚至还说,不是我跳大神,整条街上的人都被劈死了!正常人一天能干很多事,而他把生命中的绝大多数时间,都用在这个走路的仪式上。

就是有这么一类人,他把自己生命中绝大多数精力都用在了反复核实自己是否安全上。

玩手游的种种怪异举动,不过是其中一种罢了。甚至是最小的一种。

《爱欲之死》中讲到:

黑格尔的主仆辩证法描述了生与死的斗争。最终成为“主人”的人是不畏惧死亡的。他对自由、自主和被认可的渴望,使他超越了这徒劳的生命(bloße Leben)的忧虑。不敢冒生命之险的人最终成为“最终的奴隶”,从而臣服于相对的“主人”。面对死亡的威胁,他宁愿为奴,依附于这徒劳的生命。

所以他们需要反复确认“玩手游的资格”。

他们好像忘了,是不是点一下那个游戏图标,就能玩到游戏了呢?

补白:有时候真的会感叹自己太懒,就连复制粘贴的事都懒得做。这个系列的第一篇还是第二篇我在那年年末就写好了,一直懒得贴,本来讲述网络的分裂,人民的分裂。没想到去年二月末,我还在想,大家都是受着一样的抗日教育,一样的抗日叙事长大的,这总该一样了吧,没想到到来的是更大的分裂。本文写于今年三月,三月到五月,两个多月空闲时间都在玩《暗黑破坏神2》和《炉石传说》,大家会发现我在各处发言都少了,没想到,到了五月,也爆发了一次混乱,而混乱的原因,本文不说说明了一半,也该说说明了一部分。现实倒是解决了我的一个疑惑,当时写完了还感觉以《原神》这个游戏为例子是否准确,是不是应该用一个更宽泛的概念,也发现完全不用改。至于使用诸如“十世之仇犹可报”、“同态复仇”这种大词却只能敲键盘,仅仅是为了一款电子游戏的年轻人们在徒劳的浪费生命时到底沉浸于什么样的幻想中,溺死在无望的现代生活的年轻人为什么要有英雄史诗的濒死幻觉,也是我早早有了标题和简单大纲的话题,如果一直写下去,总会写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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