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IKOU所住的那栋楼

近在天边的Cyndi 3——从《天国的嫁衣》试着总结出“台湾偶像剧圣经”

按：2018年偶然接触了王心凌，写了很长一篇文章，后来截出来两段，拖到2019年九月当博客发了。写到下面这段的时候看完了王心凌主演的台湾偶像剧，正在看陈乔恩、杨丞琳主演的一些台偶。看台偶对于当年的我来说很新奇，但是毕竟也是快餐，深度有限，看多了反而无聊，就这么又看了几部，继续干别的去了，这些事就全忘了。谁能想到凭借2018年的新专辑和2022年的综艺节目，王心凌竟然翻红了两次，而最近这次，唱着二十年前的甜歌，仿佛就能重温旧日之梦，更多的是大环境的荒凉和苦涩。我本人对明星的要求不如说就是“歌唱艺术家”、“表演艺术家”之类的，并没有参与相关的讨论。最近整理博客，又发现了那篇日记，大多数内容非常空洞。就剩这几千字分析台偶剧的，现在看也感觉蛮好玩的，截出来当作关于王心凌的博客的第三篇，大概是也是最后一篇，希望能引发比这篇文章还要有趣的讨论。

然后我要说说因为王心凌，我的一个全新的体验，看台湾偶像剧。

小时候虽然不是什么孤家寡人，但是我也不是最合群的那种，比如当全班都在为了《流行花园》疯狂，女孩子们的文具盒里塞满了F4的贴纸，我是一分钟也没看过。当年传说中的“和妈妈一切看的台剧”的经历，我也没有。

小时候，我在自己的房间里玩我自己的，经常听见客厅里传来各种声音，尖叫声，摔东西声，钢琴当当的氛围音，女人在哭泣，男人在咆哮，还有台湾口音，那就是我妈在看台剧，可能是偶像剧，可能是乡土剧。在看王心凌演的那些台剧的时候，唤醒了我当年的记忆，哪怕当年我妈可能没看王心凌演的台剧，不过台剧应该都有这些套（狗）路（血）。

我现在都不敢相信，我竟然看完了《天国的嫁衣》。

其实一开始我还是有点兴奋的，这对我来说是一个全新的事物！而且当年没看过，现在看，有点回到过去的感觉，又变成了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学生。还有就是立威廉，当年我只在一个语文阅读题知道他，内容就是很多人都以为他是王子，是贵族，其实他家里很穷，他很努力什么的，大概就是一个后天努力能成为贵族的道理，应该是在《读者》或者《意林》里选的文章吧。这下终于知道他长什么样了。

村姑邂逅王子的故事，也算是个人类做了几千年的梦，从人类童年就有这样的故事了，看着也不讨厌，一开始的发展也没什么问题。但是越看我越难受，看到后半段很难保持精力看完完整一集，一些剧情发展之狗血，之匪夷所思竟然能让我笑到岔气，完全是被气笑了。在我快到了忍耐极限的时刻，我最后终于找到了一个网站，把每集拆成了四个还是五个十三分钟，完全是抱着做事有始有终但是又实在不想看的态度，反正就是用这种一天13分钟，边看边泡脚、吃水果，我终于把这个剧看完了。

唉，还不如小时候看了，当年看这个肯定感觉特高级，特感动，也算童年美好回忆了。我现在干嘛遭这种罪。

但是我也不能苛求什么。偶像剧定义就是请偶像主演，且成本很低的剧集，剧情也都是一边拍一边编。就好象肯德基定位就是高油脂多盐分多糖分的快餐，你去吃你就该知道这点，一边吃一边叫不健康这不是找揍么？

不过，话说回来，你知道炸鸡是快餐，知道不健康，但是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的确也是好吃。但是《天国的嫁衣》却明显没有爽到我，有人说王心凌扮演的女主角三观不正之类的，我感觉放在这剧的氛围里也没太大毛病。现在有些吐槽视频指责女主角脚踏两条船什么的，真相其实是为了让纯情的女主角在男一号男二号摇摆不定，编剧就不停让男一男二倒霉，男一倒霉女主角就跑到男一那里，男二倒霉女主角就跑到男二那里。要说这么设计剧情虽然能保持剧情的吸引力，而且不会破坏女主角的人设，但是回想起来真的是很低级，女主角干脆变成给男一男二带来不幸的瘟神了，还不如就是脚踏两支船呢。

仔细想想，本片看起来难受，有一个问题就是女主角没有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甚至女主角从故事开始到结束，一整部剧都不知道自己的人生目标在哪里，也没有寻找的意愿。或者说唯一的人生目标就是“找到真爱”？

那就当小女生没成熟，做做白日梦，毕竟人设上女主角才18岁。但是还有个问题实在是无法回避，就是女主角和男主角的不平等，不是两个人地位、学历、收入上的不平等，就是人格上的不平等，这个我是完全受不了了。记得某部偶像剧的评论中，作者说自己特别受不了偶像剧中这样的剧情：钻石王老五男主角一开始以为女主角只是个贪恋他地位和财产的妖艳贱货，一开始一直眼神藐视女主角，嘴上侮辱女主角，但是后来才知道女主角好单纯好不做作，但是却没有为之前的行为道歉，女主角也不在乎。那个作者说当年自己看偶像剧的动力甚至都不是男女主角在不在一起，就是要看男主角到底为不为一开始看扁女主角道歉，结果就是几乎没有，这让那个作者非常难受。我想到这点也非常难受。

让我不舒服的地方还有女主角从头到尾几乎没有体现出她的才华。看设定是个牧羊女，应该能精通农学，能和动物沟通之类的，我其实挺喜欢这个人设呢。结果呢，整个剧集，她这个人设都几乎没用上，整个剧集反而到处表现出她软弱和低能的一面，遇到问题就是哭，被人误会还是哭，甚至在某集里直说了她什么也不会。这种娱乐性质的作品，讲究一个代入感，也许很多人能代入到这种角色身上，幻想自己也啥也不会但是会有王子爱她，但是不包括我。

剧情上，因为自己家卖给了男主，女主角只好委身在原来自己家里当男主角的仆人，这下他俩的恋情我看着更难受了。大少爷和仆人相爱其实也没啥，但是一定要有这种摆脱身份不平等的桥段吧，比如说我非常喜欢的漫画《艾玛》，也是大少爷和女仆相恋，但是也要安排女主角艾玛离开那个家庭，又经历了一系列成长后，再和大少爷相遇的情节。这样才会给读者双方都是平等了的感觉。结果《天国的嫁衣》也没有。后来我发现，原来这种跑到男主家当女仆的情节在台湾偶像剧中相当之多，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也，大概是强行一个屋檐下故事好编？感觉当女仆门槛低，给人一种“我上我也行”的感觉？

还有就是可能是当年台湾偶像剧非常大的一个问题，就是性格上的冲突太少，其实恋爱题材的影视作品，最有意思的就是不同性格的角色的摩擦，产生不同的化学反应。比如说男主角是个禁欲食草男，女主角却非常火辣食肉系（2018年写到这里的时候，没想到《更衣人偶坠入爱河》的爆火）；或者说男主角是个很有正义感的不良少年，女主角是个非常守规矩的富家大小姐之类的……你光看人设就能想出不少情节了吧，而推动剧情的就是两个不同人怎么摩擦，怎么相互理解的，剧情的张力完全就在彼此性格上的角力。但是《天》里面，女主角就是没啥攻击力的傻白甜，等两个男主角都爱上女主角之后，和女主角也没有性格上的对手戏了，于是只能增加外部矛盾，这也是一切狗血剧集的症结。编剧没能力让人物之间发生化学反应，就只能不断塞外部困难推动剧情，越塞越离谱，越塞越狗血，失忆，错过，堕胎，绝症，陷害，误会，天灾，整容，车祸……是不是看到这些词，你的脑中已经浮现出无数部你当年看过的狗血剧集了。

正面例子就是一些优秀的情境剧，其实就是一开始就设计出一堆有趣的人，把这些人扔在一起他们自动就有化学反应，条件允许想拍几季拍几季。

我感觉《天》完全能这么拍：一开始的主要矛盾就是男主角买了女主角家的地，那就让男主角买了女主角家里大部分的地，只给女主角留个一个小房子，失去农场的女主角一家做不了农场主，女主角只好把农场的动物都卖掉，开了一家兽医店。那些卖掉的动物还总是来男主角买下的地方，于是男主角一开始是派人，后来是自己登门叫女主角解决这个问题，（“可不可以把你们家那些臭烘烘的动物领回去。”）于是两个人的摩擦和互动就都来了，总比被男主角收留当个女仆强吧。

还有不舒服的一点，那就是无辜的女二。偶像剧的女二的学历、出身、身材、容貌，总之所有属性，一般都是碾压女主角的。但是这些女二往往在和女主角的竞争中败得一塌糊涂，这也算是某种爽点。一般来说，为了让女二的失败更合理，一般都会给女二这样那样的缺点，虚荣，势利，为了战胜女主角用了一些卑鄙的手段之类的。《天国的嫁衣》的女二却是最无辜的，她什么坏事也没干，也没欺负女主角，甚至还帮过女主角，结果就是因为男主角又爱上女主角就和她分手了。还搞得她出了车祸甚至精神出现了一些问题。

这种剧情完全就是一种对比自己更优秀的人的恶意。我知道我们生活中就是有这种人，比你漂亮，比你家室好，比你有钱，比你刻苦，比你成功，比你受欢迎，我们有时候就是暗暗想为什么她运气这么好，甚至她出了事，遭了难，心里都会暗爽。东野圭吾的《恶意》描写的也是这种扭曲的心理。我感觉这种想法人人都有，但是我们知道这种恶念是不光彩的，甚至会为此感到羞愧。

我就想起来我初中时的一段往事，当时不但台湾偶像剧流行，一些青春小说也流行，一时间出了不少青春文学杂志在大家手里传播，有时候上课时还放在腿上、放在课本后面偷偷看。当然也有不少人写，我甚至感觉那个年代的学生都想写个青春疼痛文学。我们班就有一个女生写了一篇准备投稿，让我帮她看看，这件事就成为了我长时间的心理阴影。故事就是偶像剧发展，女主角是个假小子，什么也干不好什么也不会，被男一男二喜欢，女二则是又漂亮又大方学习又好，整个小说80%的剧情都是女二怎么用硬实力压制女一的。然后结尾女一怎么赢的呢？女二啥也没干，稀里糊涂被轮奸了，然后疯了，女一赢了。我当时真是被五雷轰顶，这种赢法堪比小说写不下去了就用陨石把整个世界砸了。我当时就默默把小说还回去，一句评论也没说。你能感觉到作者内心的那种恶意，一种属于小学小女生的，内心的阴暗面。《天国的嫁衣》倒霉的女二成功让我回忆起了这段往事。

后来我又听说，剧情里女二是变坏了的，但是女二的演员后来因故没有继续演，只好换了个演员演大反派。这倒是能说通了。

在推理小说界有一个“密室推理”的分类，在这个分类之下有一部杰作《三口棺材》，里面有一篇简单总结“密室犯罪”的小论文，被誉为“密室圣经”，后世几乎所有的密室犯罪题材都无法逃开这篇“密室圣经”的范围。根据《天国的嫁衣》还有后来看的一些台湾偶像剧，我也试着总结出一篇“台湾偶像剧圣经”：

0. 以下每一条规则都能推翻，都能举出反例，甚至根据规则反向思考，会有非常有趣的设定，比如说推翻下面第1条，把主角设置成素质极佳的大小姐，就会有很多有趣的情节了，况且主角是大小姐的台湾偶像剧也不是没有。但是台湾偶像剧依然会满足以下大多数规则。

1. 女主角的出身一般来说都非常普通，甚至清贫，长相和身材都很普通（只体现在设定上），学历不会太高（《疯狂的亚洲富豪》那种经济学教授是几乎不可能的）。这样会让绝大多数观众有带入感。

2. 女主角生长的家庭一般来说都是残缺的，但是和家庭成员的感情很好。这个设定的好处也有很多。会让观众们产生幸福感——至少我们家没那么惨；残缺但是温馨的家庭会和“上等人”完整但是冷漠的家庭关系形成鲜明对比；更容易的编写剧情，光是“家庭是怎么变残缺的”都能写好多剧情。

3. 男一号一般高冷，难以接近；男二号一般温柔，对女主角忠诚。这种设定也和好理解，毕竟在男性向的作品，脾气火爆的天降女一和温柔贤惠的青梅竹马女二也是经典设定。男一难以“攻克”，可以作为剧情的主线存在；而男二给带入女主的观众极大的安全感——男一再高冷，女主角再受挫，最坏的结果还是和男二在一起嘛。

4. 一般会有高冷的男一号会有不经意间把女主角带到更高层次的情节。一般来说就是一开始看不上女主角的男主角因为某个原因，让女主角这个“丑小鸭”变成了“白天鹅”，包括但不限于男主角是时尚界的达人，男主角需要女主角做临时舞伴/女朋友等。

5. 高冷的男一号身边会有一个性格比较随和的跟班，作为和女主角沟通的桥梁，甚至会和女主角成为好朋友。

6. 不论是蛇蝎心肠还是完全无辜，如果有属性值，那么女二号的各方面都要全部超过女主角，包括身高，身材，性格，学历，收入等等。但是女主角会有某种品质远远超过女二号，诚实，善良，毅力这种。

7. 高冷的男一号和女主角一开始的关系可能会很差，但是女主角一般会非常认同男一号的才华。这一般会给事业进入瓶颈，或者对自己的才华产生怀疑的男主角极大的鼓舞。

8. 虽然一开始的女主角的人设平凡又低能，家里人都担心她嫁不出去，但是随着剧情的发展，会发现女主角还是有潜在追求者的，甚至“追求者团”也相当豪华。

9. 女主角一般会有非常可靠的“闺蜜团”。女主角和朋友们欢乐的友谊往往可以融化男主角内心的冰山。

10. 剧情的结构一般是1/4搞笑，然后1/4甜，然后1/4虐，最后1/4拖沓而狗血。

11. 如果女主角有工作，不管是本职工作还是学生去打工，工作一般技术含量不高，且经常出现作为家政人员去男主角家里或公司打扫卫生的剧情。

12. 如果涉及大学校园生活，一般表现不会超过中学。因为台湾偶像剧受众是14-24岁的人群。所以现在一些吐槽视频都说怎么现在一些偶像剧大学像中学似的，其实这么设计很合理。

13. 一般来说，哪怕后半段再狗血再虐，结局也会是喜剧结尾。大概率是男女主角幸福的婚礼或者婚后生活。

14. 虽然往往会很生硬，但是一般会给失去女主角的男二安排一个伴侣。

15. 如果涉及犯罪，主角团很少会考虑报警，或者警察非常不作为。监控录像自然也是缺位的。这也是为了强行增加戏剧冲突。

16. 剧中角色的世界比想象中要小，一些看上去不认识的人往往也相互认识，一些“世界真小”的剧情甚至会让观众质疑剧集的合理性。这也是为了增加戏剧冲突，让故事更好写（编）。

17. 如果剧中有传递价值观的说教部分，那么说教的道理往往非常简单，缺少思辨性。大概就是那种劝人向善的宗教小册子里的故事的那种程度。

18. 女主角一般会有不可靠的代步工具，破汽车，破机车，破脚踏车什么的，一方面可以体现女主角的贫穷，还可以在关键时候坏掉，又可以写上不少剧情了。

19. 女主角不会被金钱收买。

20. 女主角不会有坑害女二号的想法，甚至会认真帮助女二号。

21. 一般会出现女主角下定决定离开男主角或男二号的情节，但是还是会有强调两个人的缘分，两个人再次相遇的情节。

22. 一般会有可以测验“真爱”有关的道具，如果通过这个测试两个人就会在一起。

24. 男一号的长辈中往往会有蔑视女主角的人。

25. 一般会有女主角和男主角莫名其妙睡在一起的情节。

26. 一般会有喝醉后吐真言的情节。

大概能想起来的就这么多了。是不是在阅读的时候你的脑中已经浮现出无数的人脸，无数的情节了呢？